1914 年8 月，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残酷的战争，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从1915 年起，英国、法国、俄国竞相到中国招募华工，将其送到前线修工事、挖战壕，为战争服务。据估计，整个大战期间旅俄华工有45 万人左右。

第一次世界大战与十月革命时期的赴俄华侨在世界华侨华人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一页。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充当了沙皇俄国的炮灰,惨死在一战的战场上。在战争后方从事筑路、运输、开矿和伐木的华工, 经历了十分凄惨的生活岁月,生活在沙俄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在死亡线，他们在沙俄这座“民族监役之如马牛。”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正酣、俄国政府忙于应付战争之际，其后院燃起革命烈火——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党先后发动了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并最终取得了伟大胜利，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使处于俄国社会下层的广大劳动人民，包括旅俄华工获得解放。旅俄华工虽然处境悲惨，但十分幸运的是，他们是十月革命这场开辟人类历史新纪元的革命风暴的目击者、支持者或参加者。令沙俄政府预料不到的是，其在华招募大批华工的同时，也为自己招来一批新的“掘墓人”和“送葬者”。

1917 年布尔什维克党领导推翻沙皇统治的二月革命时，不少华工就参加了革命。十月革命期间，许多华工自觉地拿起武器和俄国工人一道参加了各地武装起义，创立苏维埃政权。俄南顿巴斯矿区的高尔尼茨克矿井的150 名华工，有100 人参加红军，其余的留下护矿。总之，大批旅俄华工不但参加了十月革命，而且有些人经过革命洗礼参加了布尔什维克党，锻炼成为布尔什维克党和红军的中下层干部，还有些人为这场伟大的革命而英勇献身。

旅俄华工对我国民主革命事业也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1919年初, 一批华工代表受联合会委派从远东秘密回到我国东北宣传革命。有资料记载:“近日由俄国返国的华工开始在中国居民甚至在军队中进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宣传”。1920 年6 月15 日, 开滦煤矿代总矿师戴莫报告称:“我们也可以说从法国、俄国回来大批苦工, 带来很激进思想, 极近乎布尔什维主义, 把这种思想大大散布在矿上的一些坏人中。”联合会受苏维埃政权委派也曾派人赴广东, 试图与孙中山和南方革命政权联系。

曾获得过苏联最高荣誉——列宁勋章的矿工尚真，就是一名从开滦走出去的旅俄华工的先进代表。开滦林西矿工人尚真，于1916 年应俄国资本家的招募，和其他800多名开滦工友一起去俄国谋生。尚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采煤工。他和工友们几经周折，终于乘坐老式火车来到乌克兰著名的顿巴斯煤矿。他和部分工友被分配到高尔尼亚茨克矿，并被选为华工队长。由于沙俄政府连年战争，俄国国内食品奇缺，物价高涨，工人们挣的那点工资只能勉强糊口，命运非常悲惨。当地乌克兰人民也异常贫困，中青年都被迫参军上了战场，矿区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大片田地荒芜，人们衣不附体、食不果腹。后来，尚真和华工们开了一片荒地种些粮食，生活才有所转变。华工们和俄罗斯人民都盼望着早一点结束战争，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

十月革命后，尚真等华工们和千千万万的俄罗斯人民一起，欢庆十月革命的伟大胜利，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帝国主义分子却对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恨之入骨，1918 年春天，英、法、德、日本等14 个帝国主义国家发动了向苏维埃政权的武装干涉，妄图把新生的人民政权扼杀在摇篮中。

为保卫胜利果实，列宁和俄共中央委员会号召人民拿起武器消灭侵略者，捍卫苏维埃政权。布尔什维克党还派人到顿巴斯煤矿，动员华工们参加红军。华工们纷纷响应，因为他们认识到天下穷人是一家，只有打跑侵略者，俄国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俄国人民过上好日子，再帮助中国解放，使中国人民也过上好日子。翟永崇、许根子等32名华工参加了红军，尚真被布尔什维克的代表留下负责组成护矿的赤卫队，负责保护矿井。尚真眼含泪水，鼓励翟永崇、许根子等人：“弟兄们，咱们都是从开滦来的，都是从中国来的，记住，别忘了我们都是中国人。帝国主义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把他们消灭掉，俄罗斯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中国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世界穷苦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你们替我们多杀几个鬼子，我和留在矿上的弟兄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乌克兰红军走后，尚真领导着护矿赤卫队，一边生产，一边日夜保卫着煤矿。在此期间，由于乌克兰政权几度变迁，顿巴斯矿区也处在动荡中，今天红军来了，明天白军又来了。华工们如何应对这种复杂的局面呢？尚真提出“白军来了不做工”、“不给白军去当兵”两个响亮的口号，华工们积极响应和坚决执行。1918 年5 月， 由战俘组成的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在经过西伯利亚，出海参崴、绕法国的途中，因为俄国反革命势力和外国帝国主义的支持，发生叛乱，他们和白匪的将军高尔察克勾结一起，侵占了整个中伏尔加区、乌拉尔、西伯利亚直到远东的广大地区，形成对莫斯科和苏维埃政权更严重的威胁。

1918 年冬，一群白匪军又来到高尔尼亚茨克煤矿，他们要尚真等华工去当兵，但对华工软硬兼施后，却无人理睬。华工们不为白匪的花言巧语所诱惑，也不为其危言恐吓而吓倒，他们默默地站着，没人吱声。白匪军恼羞成怒，最后用枪弹、刺刀和棍棒，把50 多名华工逼上火车站，锁进铁皮闷罐车里。他们企图用饥饿逼迫中国人妥协。两天两夜敌人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华工们饿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但是，却没有人向敌人屈服。乌克兰人民没有忘记他们，几个妇女趁着黑夜，躲过敌人的监视，偷偷地把一些黑面包、烧土豆和萝卜从小窗子里扔进去，并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鼓励他们：“中国人，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这些食物都是他们饿着肚子留下来的，在这个时期真是一块面包一条命，一块土豆一块金。这种崇高的国际友谊，使每一个华工都感动得流下泪来。乌克兰人民的友谊鼓舞了华工们坚持斗争的意志。第四个黑夜来临了，西北风狂吹着火车的小铁窗，呜呜地发出凄惨声响，饥饿和寒冷使华工们难以入眠，大家紧紧地挤在一起，仅依靠彼此的体温取暖，四五名华工已不省人事。在这种情况下，白匪又开始问华工们是否当兵。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有人开始动摇了。尚真强打着精神，对华工们说：“弟兄们，我们都是穷人，家里没饭吃，到这儿挣点饭钱。现在是俄国穷人闹革命，要打倒地主和资本家，天下穷人是一家，咱们们只能帮忙，不能拆台。我们穷要穷得有志气，死也不能给白党当兵。红党，是穷人的党，红党来了，对咱中国人像亲兄弟，一家人一样，可是白党来了，那苦我们还没尝够嘛？大家咬咬牙再坚持一下，我相信，有乌克兰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在尚真的鼓舞下，一股强烈的阶级仇恨，在华工的心里击荡着，增强了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念，始终没有一个人要求走出去“当兵”，敌人的阴谋最后失败了，白匪军不得不打开闷罐车，放中国工人重回矿井。

尚真和他所领导的华工队，在整个苏联国内战争期间一直坚持无产阶级不可动摇的立场，和苏联人民站在一起，战斗到反武装干涉战争的最后胜利。战争结束以后，新的考验又出现在苏联人民面前。连年的战火破坏了经济，苏联人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克服饥饿、穷困，恢复国民经济建设。那时，每班工人平均一天只能出3 到4 罐煤，而尚真所领导的华工，能出6 罐以上。因此，在苏联施行粮食配给制的最艰苦的时期，华工队的生活却是很好的。

苏联为奖励生产，特别设立了先进工作食堂，先进工作者可以到食堂里享受特殊待遇，尚真和许多华工都取得了这种资格。尚真在采煤第一线上抡过镐，装过车，在技术改革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风镐手。1928 年，尚真升任为采煤技师。他所领导的华工工作班提前半年超额一倍，完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任务，获得了国家奖励。第二个五年计划他又同样提前超额完成了任务。从此，尚真成为最优秀的斯达汉诺夫工作者之一，他的大幅相片高挂在顿巴斯煤矿俱乐部里，其事迹在矿区到处宣扬。

1939 年，是尚真在井下工作的22 周年，根据苏联法律规定，他本可以退休养老，但是，他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工作，仍然坚持返回煤矿为苏联的经济建设继续做贡献。

1941 年6 月，苏德战争爆发，苏联人民投入到反法西斯的战斗中。52 岁的尚真拿起锹镐，加入到挖工事的队伍里。这年10 月到12 月，他在冰天雪地里整整挖了3 个月战壕。回矿以后，因为战争初期的不利形势，苏联西部工业、企业被迫东迁，1942 年7 月以前，顿巴斯矿区的全部职工和能移动的设备，都撤向了乌拉尔，只留下少数一批人留守，等待在不得已的时刻炸毁尚未撤走的井下设备，让德国侵略者一无所得。这些留守人员要勇敢、忠实、可靠。因为炸毁矿井的时机要掌握好，既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万一敌人被打败，等于破坏了国家财产；晚了，工业设备落在敌人手里，等于资助了敌方。尚真作为留守人员中最忠实的分子之一，担任这一艰难的任务，他负责炸毁18 套设备。

德军一步步逼近矿区。尚真在岗位上已经坚守几个昼夜。7 月18日清晨，德军为夺取完整的煤矿，地面部队发起了猛攻，大量伞兵也从天而降飞临到顿巴斯矿区上空。整个矿区枪声四起，炮声隆隆。尚真沉着地站在起爆器前，等待命令。枪声越响越近，德军推进到离矿井只有10 里路程时，起爆的命令终于传来了。之后，尚真携妻带子冒着德军的炮火，躲过封锁和包围，长途跋涉几千里到达车里雅宾斯克。他向苏联人民报告：一个中国人已经完成了苏联人民的重大委托。不久以后，尚真唯一的儿子在战争中牺牲。他擦干眼泪，又马上走下新的矿井，用加倍的生产干劲支援前线，打击敌人。

1945 年1 月， 尚真又回到顿巴斯。他第二次参加了重建顿巴斯的工作。1947 年，尚真在井下工作已经29 周年。在29 年的艰苦岁月里，他所领导的工作班，一直保持着先进集体的荣誉，并且从来没有发生过伤亡事故。尚真把他的全部精力，献给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建设和保卫事业。1947 年11 月7 日，十月革命30 周年纪念日之际，苏联政府把最崇高的荣誉——列宁勋章授给了尚真。在纪念大会上，苏联最高领导人，给他穿上绣花、镶边、滚锈的蓝呢礼服，佩戴上金光闪闪的“列宁勋章”和“光荣的矿工”奖章。随后，苏联还专门给他建造了一幢宽绰漂亮的新宅院作为奖励。

1956 年10 月1 日，尚真退休，他每月可领到1200 卢布的养老金，这是当年苏联最高额度养老金，尚真可以安度幸福的晚年。1957 年3月，尚真回到阔别了41 年的祖国探亲。乡亲们怀着敬意，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欢迎这位曾经亲身参加了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老人，时任唐山市市长的权哲民同志、唐山市委副书记程玉琳同志和唐山市中苏友好协会副会长恽济同志等也设宴招待，表示欢迎。在家乡，尚真进煤矿、下农村，处处感到今非昔比，人民真正成了国家的主人。冀东大地、开滦矿区，到处工厂林立，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对所有看望他的同志说：“乡亲们，要听共产党的话，要听毛主席的话，跟着共产党，保证能过好日子。我，已经是过来人了。”

1957 年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尚真应中共唐山市委邀请出席庆祝大会。参加游行的工农兵代表向他热烈欢呼，招手致意。尚真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 “人们不是欢迎我个人，而是欢迎每一个为十月革命出过力的中国人。”

尚真回到苏联后，经常与家人书信往来，保持联系。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尚真给家里人和乡亲们寄来许多布料、香烟、糖果等物品。尚真逝世后，苏联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许多重要媒体做了报道。尚真的妻子和女儿以书信的形式，向祖国和亲人讲述了尚真后事的经过，并寄来葬礼上的照片。尚真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胸前挂满了各式勋章。

（文/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