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贾邦友,1932年2月生。1945年参军,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54年转业到开滦,历任科员、科长、副书记、副矿长,1992年离休。
我今年78岁了,我在13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无论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还是抗美援朝,都是同敌人面对面真枪实弹地打仗。那时的条件艰苦又十分恶劣,但是,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我们推倒了三座大山,建立了人民的政权。当我22岁从部队转业到开滦的时候,已经是有9年军龄的老兵了。在开滦“特别能战斗”的精神熏陶下,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战斗集体,成为开滦工人阶级队伍中光荣的一员。然而,在33年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唐山大地震中,我在开滦吕家坨矿井下,率领1000多名职工撤离,安全返回地面的那一幕,成了我心中永远抹不掉的记忆。那危急的情景、紧张的气氛,在30年后的今天,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唐山大地震发生之前,我在开滦吕家坨矿任党委常委、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现在的副矿长)。那时候,在开滦,在我们吕家坨矿,都在搞增产节约活动,我们经常组织机关干部到井下回收废旧物资,以降低生产成本。而每次夜班下井劳动,都必须有矿领导带队。我当时是主抓经营的党委常委,所以,我组织机关干部下井劳动的次数也就比较多。1976年7月27日晚上,是开滦矿务局的高产日。我组织矿上的机关干部和部分井上工人,约500多人,在井下一425水平清理回收旧钢管、铁溜槽、铁棚子、废电缆。当时回收现场分为两处,彼此距离有1000多米。我一边和大家一起干活,一边招呼大家注意安全,两处来回照应。虽然白天大家都干了一天工作,但在夜班回收中还是干劲十足,回收量非常大。从夜间十点多开始回收,中间也没大喘气,到了凌晨3点半,我感到大家干了几个小时够累的,于是使招呼大家休息一下,准备收工。
我和大家就坐在工作面,边休息,边聊天。就在这时,工作面突然猛烈晃动起来。我想站起来,可是身子一趔趄,想靠边扶住铁棚子,可咋也抓不住。整个巷道都在晃,顶板上的煤和矸石哗哗地往下落,有的人矿灯晃掉了,有的人帽子刮掉了,有的人摔倒了,工作面上满是煤尘。
我当时以为是要垮面(整个工作面被摧垮)或者是老塘(采空区)来压。可是稍一停下来,工作面并没垮。这时有人喊,是不是地震了?这一提醒使我马上反应过来:肯定是地震,而且不会这样震一下就过去。因为,在辽宁海城地震发生后,我们唐山就开始预防地震,普及地震知识,宣传地震前兆,头脑里一直绷着“地震”这根弦。当时我在最里边,稍稍静下来后,我就朝外边喊:“快撤,都到大巷集中!”大家随着喊声后队变前队,迅速向大巷撤离。工作面离大巷还有一段距离,头上是散落的煤和矸石,脚下是遍地煤泥,一走一呲愣。我边走边叮嘱大家,小心脚下,稳走快走,凡是能撤出的人全部撤出来。
同志们边跑边喊,机关干部迅速来到了-425大巷。很快,井下夜班的工人也会合到这里。看着—张张布满煤尘汗水的脸庞,我心里很不平静,心想,危险再大,也要带领大家返回地面。我平静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强烈地震发生了,我们—定要镇定。大家稍等一会儿,我先跟井上联系。”
我跑步来到大巷的磁石电话机前,接通矿调度室。值班的矿领导告诉我,由于强烈地震,全矿断电,主副井提升陷于瘫痪,叫我带领井下职工由风井返回地面。我当时回答说,“我们先到-425主井口,到那里和井上再联系。”
这时大巷里已聚集了许多职工。一束束灯光照着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着我。在他们当中有100多名机关干部,有井上前来参加回收会战的洗煤厂工人,有兄弟单位的打井施工队员,有进矿刚6天的新工人,还有几十名妇女同志。他们都不熟悉并下情况和巷道避难路线,如果组织不好,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心情很沉重,仿佛千钧之力压在双肩,那种责任感,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
“老贾,并上情况怎么样?”
“地面建筑有没有损坏?”
“矿上的职工都没事吧?
大家争先恐后地向我问这问那儿。我向大家简短地介绍了井上情况后,默默地带着这支队伍先撤到-425主井附近,又与调度室联系。得到的回答是,短时间送不上电,只能走风井。
我静下心来考虑了一下,在脑子里画出了撤离路线图。从这里到风井口有十几里路,巷道暗,道路滑,上山坡度陡,这十几里路可真不好走。光一425大巷到一125巷就要爬800米上山,从一125大巷到一70回风道还有300多米上山:然后才能到达风井口,困难的确不小。特别是到最后的关口,风井的梯子道,每次只能上一个人,这1000多人着急拥挤怎么办?万一维护不好秩序,就会造成人身事故。
怎么办?我当时想到了组织,想到了党员和干部。于是,我立即召集各单位的负责人开了,—个“火线”紧急会议。大家争先发言,提出了一个个建议。根据大家的意见,我当即决定:
一、成立井下临时党支部和指挥部,由我担任书记和指挥,各单位的领导担任指挥部成员。
二、大家要看到光明,增强勇气;在撤离过程中,一定要遵守纪律,团结互助,服从指挥。
三、队伍撤退的顺序是,兄弟单位的同志先走,然后是井上工人、井下工人,最后是机关干部。
四、党员、干部在关键时刻要经得住考验,舍己为人。各单位都要先群众后党员,先工人后干部,领导必须最后撤离。最后我宣布了撤退路线,并提醒大家照顾好女同志和体弱的同志。
撤退行动开始后,秩序井然。但是,大家可以想想,这些人白天工作了一天,夜间又劳动了一班,实际上已接近筋疲力尽了,而那种生存的本能和自己的责任,促使大家加快了脚步。大家彼此互相搀扶着,不让一人掉队。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的队伍到达800米上山的下坡头,准备开始攀登。
我当时又嘱咐了大家一次,一定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各单位领导一定要负起责任来。身强力壮的同志帮着年老体弱的同志,男同志尽最大努力帮助女同志。开始攀登后,我和临时指挥部的同志一会儿走在前面,一会走在后面,嘱咐大家注意安全,鼓励大家加快速度。在800米上山的途中,有人摔倒了,马上有人扶起;有人体力不支,就有人在前面拽,后面推,那情景十分感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战胜死神,安全返回地面。半个多小时,我们征服了800米上山,到达了-125大巷。我们没时间休息,我们一起又走过了-125大巷。在爬过-125到-70的300米陡坡的时候,才到达最后也是最紧要的关口——风井口。到这时,我们已经经历了两个多小时。连续的急行军,大家都十分疲劳,有一些女同志,连累再吓,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别说爬梯子,就是走平路也接近无能为力了。
我们来到风井口附近,这里的条件十分险恶,通往地面的梯子间直上直下,平时没有人使用。这梯子长达90多米,分为14节,每次只能上—个人,头上淋水似瓢泼大雨,不停地倾泻。上的人多.会造成拥挤,甚至梯子倒塌。梯子—塌、上井的路就断了,余下的人处境会十分危险。上人少了,又拖延时间,如果地震再次发生,井口变形,这些人便会失去生存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绝对维护好秩序,做到紧而不乱,以最快的速度按顺序撤离!
我当时是大家的主心骨,自己首先不能慌。于是,我让大家先喘口气,各单位领导清点各自的人数。在各单位清点完人数后,我又让机关干部担任临时维护队员,维护好先后顺序,坚决按撤退的决定办,也就是兄弟单位的同志先走,然后是井上工人、井下工人,最后是机关干部。
登梯子异常艰苦、头上淋水泼泻,脚下梯子直晃,一人紧挨一人地往上攀登。这梯子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使用了,万一有个闪失,也会伤亡惨重,那就会前功尽弃,我也就完不成任务了。我当时的心就好像提到了嗓子眼。我一边用灯照着,一边清点着人数,不停地鼓励大家。一个、两个、三个……有的女同志腿软了,登不上去,别人就在前边拉,后边推,重点保护。有一个同志累得不行了,索性坐在了泥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老贾,你们走吧,我实在上不去了。”我用矿灯一照,是我们的调度室副主任,他和大家一起,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他是我们临时指挥部的成员,一直跑前跑后,帮助大家,现在真的体力不支了。“不行!”我当时吼出了声,“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到地面!”
这时,兄弟单位打井队的人上去了,洗煤厂工人上去了,各采区的工人上去了,各单位的领导在自己的队伍撤完之后都向我报告一声随队而去。我让维持秩序的机关干部把调度室副主任拽起来,推着他去爬梯子。等到最后机关干部撤离完毕,我和临时指挥部的其他同志才登上梯子向上爬。
当我爬到地面,已经是上午8点半,从一开始撤退共用了近5个小时。这短暂的时光恍如隔世一般,身体的疲劳,精神的紧张和胜利的喜悦混在一起。我刚刚在风井口露头,不知谁喊了一句:“你们看,老贾上来了!”地面迎接我们的除了矿领导之外,还有刚从井下上来的工人和干部,他们都在焦急地等着我呢。大家看我上来了,一下子拥到我的身边。有人告诉我说,大家商量好了,不等老贾上来,谁也不离开井口。我当时心里一阵发热,经历了刚才紧张的一幕,真是患难与共的战友啊!我和他们握着手,眼里噙着泪花喃喃地说;“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大家激动得抱在了一起。
1976年7月27日晚,是开滦煤矿的大高产,大多数机关干部和工人一起下了矿井。那天开滦矿务局足有上万人在井下工作。各矿已断电、断风,地面指挥束手无策。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那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实:此时开滦各矿的井下设备基本上没有遭到毁坏。万名干部职工正在奋力自救,想方设法,通过各种途径返回地面。后来我才知道,当天早晨,开滦所属7个煤矿的万余名井下职工全部安全出井。
(贾邦友口述 董泽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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